地下六百米深处,国家能源集团宁夏煤业公司羊场湾煤矿井下,采煤机的轰鸣声昼夜不息。
综采三队采煤机司机张千峰,是这片“黑色战场”上公认的“活字典”——23年采煤生涯,他翻遍上百本技术书籍,独创“精优作业法”,排除故障、编写教材,将设备故障率提升至行业标杆。
令人意外的是,这位与钢铁和煤炭打交道的“硬汉”,还有另一个温柔的身份:2024年,他创作的儿童文学小说《水墨驴探案记之解救溜达猫》正式出版,14万字的奇幻冒险故事里,水墨驴、淘气猫等动物角色跃然纸上,传递着勇气、智慧与善良。
工友常打趣:“千锋的手,既能拧螺丝,也能握钢笔。”这句话背后,是近年来国家能源集团宁夏煤业公司打造“全员阅读·书香宁煤”品牌的结果。如今,在“书香矿山”的浸润下,越来越多的一线煤矿工人成了“文艺先锋”,有了跨越现实与想象的可能。
六一前夕,让我们来到羊场湾煤矿,随着运输车深入地下六百米,一起探访张千锋以煤为墨绘童心的双重人生。
张千锋在井下操作设备。梁珂欣 摄
井下的“技术大拿”
跟随张千峰下井。一路上,在运输车里摇晃,深入地下。井口的光芒渐远,直至进入一片黑暗。
下到多深?外面如何?前方有人吗?不得而知,车子像在漆黑的宇宙里航行。绝对的黑暗让人心情压抑,同行的员工却谈笑风生:“虽然看不见,但我们凭摇晃的幅度,就知道车到哪了。”
早班八小时,进出各需一小时。这样的摸黑“上班路”,张千峰走了23年。
张千峰的成长轨迹,烙印着西北农村的艰辛与坚韧。1984年,他出生在陕西延安的一个贫困家庭,18岁便跟随亲戚远赴宁夏到煤矿谋生。
下矿井,需要穿工作服,脚蹬胶靴,挎着自救器,戴上头盔、头灯。衣服外面,还要裹着一层硬硬的防冲击板。初到矿上,当时的防护设备远不如现在齐全。而这个体重仅93斤、身高1米68的瘦弱少年,被工友们戏称“一阵风就能吹倒”。
“第一次下井,师傅让我扛100斤的水泥袋,我连拖带拽,磨得肩膀出血。”张千峰回忆。井下环境潮湿闷热,高强度体力劳动让同批39名新人一周内跑了一半,但他咬牙坚持:“农村娃不怕苦,干不动就慢慢练!都说我撑不过一周,最后却留了下来。”半年后,他竟能单手抗起水泥袋,成了班组里的“拼命三郎”。
命运的转折,始于张千峰对技术的痴迷。
世纪初,羊场湾煤矿引进综采机组,张千峰被选为采煤机司机。面对复杂的机械构造,他将《采煤机操作规程》等技术书籍翻到卷边,甚至能背下每颗螺丝的位置。工友感叹:“机器哪儿有异响,千峰闭着眼都能摸出毛病!”
23年间,他参与排除大型设备故障百余起,编写的《采煤机司机实操教材》被列为煤矿培训范本。2020年,他被评为“宁煤工匠”,还站上全国技能大赛领奖台,并在2024年被中国职工技术协会授予“煤矿技工榜样”称号。
然而,这位“技术大拿”心中始终埋着一颗文学的种子。“挖煤要挖出点儿名堂,文学创作也要有名堂。”张千峰说。
张千锋在井下工作。受访者提供
钢铁与童真的交响
“小时候,我连一本课外书都没有,全靠借。”张千峰的文学启蒙,始于对知识的极度渴望。在陕北闭塞的山村里,他挨家挨户借书。“当时记忆力好,两三分钟能记100位的圆周率,最喜欢的就是看书。”
小时候,张千峰用麻袋装回《三国演义》《水浒传》残卷,躲在草垛里读到星月西沉。家中那头拉磨的老驴,成了他最早的童年幻想。
工作后,这份想象力在煤矿深处悄然生长。
运输车停下,终于抵达地下600米的采煤工作面,黑暗的矿洞有了工人的身影,矿灯亮堂,反而显得地下有些“热闹”。“现在这深度,海拔和西安差不多。”张千峰打趣道。
往里走,道路逐渐狭窄。液压支架的立柱像一根根强力的手臂,撑起一个狭小的人行通道。煤灰散在空中,沉下来,成了脚踏板上的黑色粉末,胶靴走上去直打滑。
隔着支架立柱和柔性网,硕大的采煤机躺在刮板输送机上,就是张千峰每天需要检修维护的对象。机器旁边堆积的煤炭,质感似脆弱的石头,又似干饼,反射着幽光。采煤机滚筒一转,煤块便被扑簌簌割了下来。张千锋灵活地爬上爬下,这里,是属于他自己的“地下王国”。
在羊场湾煤矿的地下,张千峰的双重身份逐渐交融。
创作始于2020年,那时,他在旧笔记本上写下最初的几个句子:“探长水墨驴刺客此刻正斜躺在办公室的椅子上,两只脚搁在桌子上发呆呢。”主人公原型正是童年那头老驴,而“土匪鼠”这一角色,则脱胎于矿井中的流浪动物。
“运输中常有老鼠窜到井下繁殖,我怕老鼠,就把它们想成坏蛋。”童年的回忆与井下见闻,交织出奇幻世界:在井下,液压支架的伸缩轨迹,像“钢铁巨兽的呼吸”;传送带上的煤块闪烁微光,好像“地心藏着的星星”。
长期与机械为伴,张千峰的语言简洁凝练,但他作品最打动人的,是故事的幽默感。
“一线煤矿工人,没有怂的。艰苦的工作中,大家却都养成了幽默的性格。”下井工作艰苦,但张千峰早已习惯,“在工作中,同事之间打趣,写作的时候就融了进去。可以说,幽默是井下工作赋予我们的气质,”
张千锋阅读书籍。秦瑞杰 摄
“煤海作家”的梦想
十三岁的时候,在陕北的黄土上,张千峰就有了想当作家的梦想。但他到了不惑之年才开始创作,“虽然起步迟,但仿佛故事在心里转了四十年,动笔就停不下来。”
“仿佛小时候看书,看着看着,就开窍了,是阅读给我了创作的思路、想法。”张千峰心中,想要写出有中国风格的奇幻作品。“未来,希望能够从表达上进行突破,将神话与奇幻文学结合,融入中国特色。”
井下他话语不多,一到地面聊起文学便滔滔不绝:“奇幻不是让猫狗说话就行,得融入中国文化的精神内核。”工作间隙,他在地面用笔或手机记录灵感。“妻子是第一读者,帮我整理成文档,两个孩子就是第二、第三读者。”
2024年8月,《水墨驴探案记》首印3000册,成为许多矿工家庭的亲子读物。“以前孩子嫌爸爸身上煤灰脏,现在追着问井下有没有‘宝藏鼠’。”
如今,张千峰的第二部儿童文学作品即将完成,还是一个奇幻冒险故事。“我的梦想是打造一个具有中国特色、中国元素、中国幽默风格的‘哈利·波特’。”说着,张千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,“是不是口气有点大?但这一直是我内心的追求和梦想。”
张千峰的跨界,恰逢宁夏煤业公司“书香矿山”建设的浪潮。
近年来,国家能源集团宁夏煤业公司倾力打造“全员阅读·书香宁煤”读书品牌,矿区建成24小时图书馆。12年来,已高标准建成全国、自治区级职工书屋23个、流动图书角658个,职工累计借阅图书超过20万册次。
如今,宁煤公司涌现出“矿山诗人”张纪、采煤工杨沐嵘等一批“文艺先锋”,公司工会获第十届全国“书香三八”优秀组织奖,被全总评为全国职工主题阅读优秀组织单位。
“我是煤矿巨变的见证者,也是国家发展的见证者。”未来,张千峰的小说计划以其他动物的视角,来观察脚下的这片煤矿。“井下的变迁,我亲身参与,也最懂。”从肩挑人扛、木柱支护,到机械化、自动化,几十年沧桑巨变,也将映射在童话角色的眼眸中。
书香浸润,“过去外界认为矿工只会挖煤,我们要打破这种偏见。”张千峰说,机械的冷峻与童话的温润,在井下碰撞交融。地下600米深处,正在诞生着更多“煤海作家”。
统筹:徐元锋
本期策划:秦瑞杰
文字:秦瑞杰
视频:梁珂欣 秦瑞杰
出品:人民日报社宁夏分社
投稿邮箱:rmrbnxfs@163.com
(来源:人民日报客户端宁夏频道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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